本报记者 李晖 北京报道
“2023年夏天来北京时，我发现没有软件很难叫车，终于打到一辆出租车后发现，司机只通过支付宝、微信支付渠道收钱，不接受现金找零。”德国学者Max向《中国经营报》记者表示。
疫情结束后，人员往来恢复常态化，但境外人士在移动支付高度发达的中国却遇到了支付“落差”——刷卡场景稀缺、扫码绑卡烦琐、现金找零遇阻。
上述问题已经引发高层与监管部门的高度重视。新年伊始，中国人民银行及多地分支机构均在2024年工作重点中提到提高境外来华人士支付便利性。2023年年底，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张青松就透露，人民银行正会同有关部门，按照“大额刷卡、小额扫码、现金兜底”的解决方案，有序推进各项工作。
记者了解到，在中国人民银行与多部门的协同推进下，卡组织、银行、支付机构、商圈、景区等均开始行动，进一步打通境外人士在华支付的堵点。
多位支付行业人士向《中国经营报》记者表示，支付是境外人士来华一系列活动的“最后一公里”，在多元支付发展的同时，也需要保证有全球通行的方式兜底让境外消费者按照习惯完成支付。此外，在努力疏通该环节的同时，也需要用政策组合拳解决境外人士入境、出行等一系列前置障碍。
支付难从何而来
“在外国游客到中国之后，如果连基础的支付都不能正常进行，他会有什么友好的感觉？”上海市政协委员、上海文化出版社总编辑姜逸青在近期地方两会政协会议的分组讨论时直言。
自2023年下半年以来，在我国扩大免签、放宽签证条件等一系列政策措施加持下，来访境外人士数量进一步增长。这些人发现在数字化高度发达的中国，出行、购票、住宿、支付多需要手机软件完成，找到接受刷卡和现金的商家并不容易，不懂扫码几乎寸步难行。
据记者了解，境外持卡人在中国境内通常可以通过三种途径使用外卡进行支付：刷卡/拍卡（NFC）；绑定外卡至微信支付、支付宝等电子钱包进行扫码支付（即外卡内绑）；在支持外卡的ATM机取现。其中第二种途径，是卡组织拓展目前增长最快的渠道。
事实上，过去几年伴随移动支付高覆盖，存量POS机持续下滑。而境外人士减少引发的需求不足，也加剧了供给端的服务萎缩。根据国家移民管理局数据，2023年全国边检机关共查验出入境人员4.24亿人次，是2019年的63.28%。
“在商业新陈代谢的过程中，此前曾经支持外卡的商业更迭，新商户更多选择了移动支付方式。如果一个商圈每天接待不了几位外籍人士，收单机构和商户显然都没有动力去布设和保留相应的支付方式。”一位收单机构内部人士向记者直言。
Visa方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在海外市场，收单机构通常鼓励所有商户开通受理所有卡片（本地发行及境外发行的卡片）；而在国内，只有部分收单机构具备外卡受理能力。
“即使在疫情前，外卡收单也是有门槛的。能使用外卡收单的商户比较优质，要具备较高风控能力。”前述收单机构内部人士告诉记者。
美国运通（AXP.N）四年前在国内通过合资方式获得清算牌照，其中国境内合资公司——连通（杭州）技术服务公司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连通公司”）通过与国内20多家银行和非银行支付机构合作拓展国内受理商户版图，已完成上千万商户受理终端入网，并通过与六大移动支付头部平台合作实现了移动支付端全覆盖。
连通公司方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在与银行和非银行支付机构的收单业务合作中发现，POS机支付相对条码支付操作较烦琐、各卡组的要求及规则不统一、商户收银人员流动频繁培训难，以及一些大型商户收银设备、地铁闸机的改造要求颇高等因素，都多少影响了商户受理外卡的意愿。
除了上述因素，一个关键的卡点在于，相对于内卡，外卡受理费率较高，一些商户拒绝开通受理。据了解，目前内卡线下移动支付交易费率为0.3%～0.6%，但境内刷外卡的手续费费率对标国际水平在3%左右，如果不是高频涉外场景，通常商户积极性不高。
2023年8月，上海市政府委托课题组在全市范围内外籍游客出现频率高的商圈、地标中选取401家商户开展的实地抽样调研显示，外籍游客最希望使用刷卡和现金支付，而401家调研商户中安装外卡POS机的仅有183家，占比45.39%。
虽然很多商户更愿意引导外籍游客使用支付宝和微信支付，但在此方面，除了境外电话号码此前绑卡步骤较为烦琐外，也存在一些习惯和隐私上的实际困难。
Max就告诉记者，绑卡实名制的相关要求会让一些境外人士感到顾虑。“我的朋友只是短途来旅行，出于隐私考虑不希望同步自己的护照、银行卡信息给支付宝或微信等平台，很多服务就无法使用，甚至连景区都无法预约。”
三大解法如何落地？
事实上，前述“大额刷卡、小额扫码、现金兜底”的解决方案，目前已经在一些城市得到较为系统的实践。
以接待境外人士较多的上海为例，根据2023年11月官方信息，上海已开通外卡POS机超3.6万台，实现商业、文旅、机场车站三大场景重点商户全覆盖。全市已有超8000台ATM机可受理外卡支取人民币现金。
但在更多一、二线城市和旅游城市，上述问题还需要地方政府牵头多个有关部门协同解决。
Visa方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在供给端，建议赋予所有收单机构外卡受理能力，并倡导收单行、收单机构转变策略，鼓励商户受理所有卡片；针对现有存量POS机，建议探索“先开放受理外卡，再补签合约”模式，从而节约大量的人力物力。
连通公司方面也认为，在现有存量POS机上开通外卡受理的可行性高于安装支持外卡的新POS机。
而在较为敏感的费率方面，据记者了解，此前也有卡组织与收单行进行过一些优惠减免探索，但向商户端传导的效果可能不大。
连通公司方面向记者透露，目前已经在通过与监管机构及合作收单机构沟通协作，积极推进通过适当调低外卡受理费率，提升场景商户愿意开通外卡。
记者注意到，目前银行占据了外卡收单受理的七八成，而第三方支付机构对于上述市场参与积极性很高。
第三方支付机构随行付CMO孙慧告诉记者，作为收单机构，随行付已直联Visa、MasterCard、连通等主流国际卡组织，已在积极部署外卡收单多落地，以提供更多场景和产品支持。
随行付方面表示，收单机构更多需要用产品创新去解决问题，比如通过系统远程升级实现存量智能收款设备外卡受理，可以大幅提升线下终端的改造效率。在场景布设上，重点在出租车、高端民宿、自动售货机等主要涉外场景尝试率先落地。
在扫码支付上，记者注意到，自2023年7月以来，支付宝和微信支付已经在大幅降低境外人士绑卡的手续难度。
据支付宝方面透露，目前已实现境外人士通过“下载支付宝App后绑定境外银行卡”（外卡内绑）以及“直接使用境外电子钱包扫支付宝二维码”（外包内用）两套方案在境内完成支付。此外也在试点境外用户可以有一定免身份认证的支付额度。
微信支付方面告诉记者，目前已尝试在部分入境口岸、一线城市等区域，以灰度方式逐步降低境外用户登录时出现各类验证的频率。但其也强调，在这方面的优化，仍需要在安全合规与方便之间探索平衡。
据了解，目前在绑卡流程上，用户仅持有外卡的情况下，持港澳台身份证件用户的微信支付认证流程已经与境内用户一致。“对持国际护照注册的用户，我们也在探索更精准的认证方式，争取在合规的前提下，逐步实现与境内用户开通认证的体验一致。”微信支付方面表示。
在现金兜底上，中国人民银行近年来持续加大对拒收现金行为的处罚力度，同时也在探索通过数字人民币解决境外来华人士的支付难题。2023年9月，数字人民币App上线外卡“先充后用”功能，境外来华人士在使用境外手机号注册并开通数字人民币钱包后，可以先通过Visa和MasterCard的境外卡为钱包充值，再进行支付。
目前，便利来华支付已经被政府层面关注并集中力量推动，预计将取得高效改观。但长远来看，市场的问题，最终仍需要以市场的方式去解决。
前述收单机构内部人士告诉记者，银行由于业务类型丰富，通常对该业务的盈亏并不敏感。但对收单机构而言，持续亏损的业务很难有生命力。
此外，也有银行人士担心在政策驱动下，在一些不具备条件的场景强推外卡收单业务。“外卡（受理设备）的布放确实需要门槛，其复杂的风控要求决定了其费率水平，也决定了其不可能是‘应放尽放’。”该人士表示。
在移动支付网主编慕楚看来，解决境外人士在华支付难无法一蹴而就，需要给市场一些时间。“商户的最终目的是赚钱，错失一笔生意商家并不敏感，如果有十几个境外人士光顾却支付不成功，商家自然都会寻找解决办法。”
